奉使纪胜

陈阶平（原著） 唐司妮（整理）

整理按语：

陈阶平《奉使纪胜》，清道光间刻本，与《读史论略》合刊，一册。《读史论略》不题作者。陈左高《历代日记丛谈》评价：“清代著名武将，而有日记之作，推《奉使纪胜》一书。”

陈阶平（1766-1844），原名安魁，字雨峰，号鹿岑。江苏泗州人。乾隆五十一年入伍河标中营，乾隆六十年任把总，嘉庆元年升千总，嘉庆十年捐资升游击。历任扬州营游击、海州营参将、狼山镇总兵、徐州镇总兵、苏松镇总兵、镇筸镇总兵、湖南提督、广西提督、松江提督、厦门提督，官终福建水师提督。

陈阶平是鸦片战争中守卫厦门的爱国将领。《清史稿》：道光二十年八月，“丙子，英人复侵福建厦门，提督陈阶平等击走之”。道光二十三年，陈阶平上《请仿西洋制造火药疏》，名闻一时。

陈阶平著有《虎帐必知录》（一题《虎帐宜知》）二卷（一作四卷），今存稿本、清抄本。《戎政刍言》二册，今存嘉庆二十五年活字本。《训兵六条》，全文见道光《凤凰厅志》卷二十《艺文志》。出资刊刻惠麓酒民《洴澼百金方》十四卷，更名为《备预录》。又刊刻湖南提督杨芳《梅花叠战阵法》（一作《叠战阵排队体式》）一卷。诗文集有《紫琅合稿》二册，道光二年刊本。《陈雨峰集》六卷，内有《职思集》一卷，《拥旄吟》一卷，附《边春小集》一卷，道光四年刻本。《洗马吟》三卷，附《河洑山杂咏》一卷，道光十三年刻本。及监修《凤凰厅志》，刊刻周乐清所作戏曲《补天石传奇》等。

民国江苏《宝应县志》卷十七《人物志》有传：“陈阶平：原名安魁，字雨峰，号鹿岑，安徽泗州人。初事举业，工书能文。改就行伍，官至福建水师提督，所至有勋绩。道光己亥，夷犯顺，阶平驻厦门，火攻颇多。当道梗其议，引疾退居宝应。复起，督办浙闽军务，事平复归。有《造药程序疏》，浙抚刘韵珂以闻，得旨，各省着为令。年七十九卒。上闻，专使漕督致祭，恤如例。著有《戎政刍言》、《教练辑要》、《梅花叠战阵法》、《职思集》。”事迹详见包世臣《皇诰受振威将军、赏戴花翎、福建全省水师提督、统辖台澎、节制各镇、原品休致、特旨起家、仍以提督用、襄理浙江军务、泗州陈公行状》。

道光九年己丑，陈阶平以镇筸镇总兵官的本职，充任祭告南岳、炎帝、虞帝二陵使。

陈阶平祭南岳文曰：“惟神居贞艮象，宅峻离方。紫盖青坛，上应鹑躔之耀；玉书金简，久藏凤篆之文。仰炎服之炳灵，蒇肤功而备礼。兹以回疆耆定，逆裔俘诛。销烽燧于西陲，威畅贡獒之旅；协雨旸于南国，祥占回雁之巅。敬荐明禋，伏维歆鉴。”见《南岳志》。

炎帝祭文曰：“惟帝王治奉三无，功彰九伐。诘戎兵而肄武，骏烈绥戡；扬弧矢以宣威，鸿猷震迭。兹以凶酋翦灭，疆土盂安。昭耆定于极边，共觇一道同风之盛；缅声灵于列代，益著万方向化之庥。敬荐馨香，伏惟昭鉴。”署名：“钦差湖南镇筸镇总兵陈阶平，陪祭官衡州知府尹佩棻，代理酃县知县姚廷蕙，安仁县教谕彭家真，酃县教谕毛国与，训导印荣楚，典史闵珩，酃县千总滕宏昭。”见道光《炎陵志》卷五《碑碣》、同治《酃縣志》卷四《炎陵》。

舜帝祭文曰：“维道光九年，岁次己丑，二月乙丑朔，越祭日丁亥。皇帝遣镇筸镇总兵官陈阶平，致祭于帝舜有虞氏之神位前，曰：维帝王治奉三无，功彰九伐。诘兵戎而肄武，骏烈绥戡；扬弧矢以宣威，鸿猷震叠。兹以凶酋剪灭，疆土盂安。昭耆定于极边，共觇一道同风之盛；缅声灵于列代，益著万方向化之庥。敬荐馨香，伏祈昭鉴。”署名：“钦差湖南镇筸镇总兵官臣陈阶平、永州府知府臣李宗传、署永州府通判候补通判臣张奕瑚、宁远县知县臣叶桂。”碑刻仍存宁远舜帝陵。

关键词：舜帝陵；虞舜；游记；陈阶平；奉使纪胜

中图分类号：K928.7   　文献标识码：A   　 文章编号：1673-2219（2018）04-0011-04

道光九年己丑孟春，皇上以西域蕩平，八方安謐，恭上皇太后徽號，粵稽典禮，特沛恩施，欽遣文武臣工，祭告嶽鎮海瀆，歷代帝王陵寢。階平職守鎮筸衡永，同隸省會。維時欽承恩命，於正月二十日，恭捧祭文、香帛前往。二月初六日，祭南嶽。十三日，祭炎帝陵廟。二十三日，祭虞帝陵廟。至三月十四日回署。謹就沿途徑過山川，略紀名勝。

其初由鳳而麻，六日至桃源境。循山行六百里，高則梯巖斗聳，低則曲徑崎嶇。松衫、桐茶，蔥鬱在望，名山古蹟，目難遍睹。如辰谿之丹山洞，三面石壁，前臨大河，飛閣流丹，天然圖畫，舟行遠望，莫識從入之路，上有果老煉丹池。

過沅陵，登二酉山，路徑險仄，攀緣而上，相傳石穴中有書千卷，爲秦人所藏。又壺頭山形如海上方壺，上有池，漢伏波將軍馬援征五谿蠻駐此，事見《漢書·南蠻傳》。援嘗穿岸爲室，以避炎暑，今桃源有穿石，或以爲即其地，至今山中生薤，云是伏波屯兵時所種，或無意遇之，捆負而歸。舊有伏波廟。自壺頭以上，凡灘河陡險處，皆有是廟。惟北河諸廟塑像，有老少之别，土人皆以伏波名之。其實壺頭爲祀援而設，北河則援所未至，其地闢自五代，楚王馬希範立銅柱，與谿蠻分界，所祀少像蓋希範也。

過桃源，登桃源山，訪秦人古洞，朗誦陶淵明《桃花源記》一過。

過武陵，登梁山，一名陽山。山勢雄峙，爲常德巨鎮。頂有泉，四時不涸，常有雲氣，可占雨晴。山后飛泉瀑布，雷吼電奔，古木千章，遊者望暑。又太和山，一名河洑山，阿中有耆闍寺，山頂有道德觀，山下有崔婆井，旁有白雲洞遺跡，即張虚白醉卧處。其西麓有巨石，迴流激之，郡西一大形勝也。又善德山，一名枉山，岡巒壁立，東南有唐封鄉，唐堯時封善卷於此。

過龍陽，縣南六十里有金牛山，層峰峭壁，煙嵐百態，相傳道人跨金牛至此，石跡劃如。有龍井風洞，又白龜洞，每值旱禱，巫燃炬被纊而入，汲水出洞，雷雨隨之。寺曰龍安，具茂樹幽篁之概。昔傳黄帝鑄鼎荆山之陽，鼎成騎龍上昇，故天心湖西曰鼎湖。

過益陽龜臺山，山巔寬平，吴魯肅屯兵處。相傳關忠義鎮荆州，吴遣吕蒙取桂陽、長沙、零陵三郡，忠義爭之。吴使魯肅屯益陽以拒忠義，即今青泥灣是也。馬良湖，蜀漢馬良入武陵，招納五谿蠻，駐兵於此。夜月臺即吴甘寧屯兵處。

過寧鄉大潙山，高可二十里，周迴百四十里，爲潙水發源處。奇峰絕巘，中多平田沃壤。自祖墖至回心橋，水木清華，如行桃源、辋川中。循磴盤旋，數息始及其頂。地忽開闊，唐大源禪師所居密印寺在焉。寺前稻畦千傾，溉以雲泉，乃諸衲子力作處，至今名羅漢田。湯泉俗名灰湯泉，凡三坎，上沸、中温、下熱。上可燖羽毛，下可沐浴。鵝飲此泉，脛骨多髓。旁有一塘，半冷半熱，魚極肥美。嘉慶十二年旱，居民作堤引湯泉溉田，田中螺蜯皆死，禾寶倍常，乃知湯泉之能田也。又風洞瀑布在縣西九折崙，潙江發源處。崙高二百餘丈，洞長廣丈餘，瀑布懸崖而下，冬則水熱，夏則水涼，風亦如之。

自常德桃源六日至省，行五百餘里，平疇沃衍，土田肥美，近水居人多業捕魚，間有山岡，悉如平地。

二月二日抵長沙，漢定王分封於此，唐末楚王馬殷於長沙建國，明季藩封相繼。有賈誼故宅，宅旁有井，傳爲誼鑿，極小而深，上斂下大，其狀如壺。旁有一腳石牀，纔容一人坐，故老傳是誼所坐牀。今以屈原合祀，名屈賈祠。會垣形勝壯麗，甲於諸州。對岸嶽麓山，南嶽之足，七十一峰之一，出雲必雨，又名靈麓。自古渡登峰，夾徑喬松泉澗盤繞，諸峰爭秀，俯瞰湘江。頂有禹王碑，下有嶽麓書院、嶽麓寺、道林寺、北海碑、道鄉臺、抱黄洞、蒼筤谷、白鶴泉、清風峽諸勝。其前有大小天馬山，右有雲麓峰，狀如覆釡。前有石，方丈餘，平如掌，構亭其上，於此望拜南嶽，名拜嶽石，一名飛來石。又有玉屏峰，昔人云：“玉屏山外一峰青。”

至湘潭境，有包公祠，宋包拯子繶知縣事，有惠政，民祀之，土人誤爲孝肅祠。又有昭山，截江而起，仄立萬仞，拱抱湘流，森秀如畫，蓋邑之華表山也。下有昭潭，俗傳爲周昭王南征覆舟處，夷考當在漢江。此山有馬伏波廟，爲五代馬氏建。馬希範自以爲伏波之裔，封伏波爲昭靈王，見李宏皋撰《溪州銅柱記》，山之名昭，蓋以此也。山下有興馬洲，亦馬氏所名。湘潭之上有昭陵灘，即“昭靈”之誤，亦以江岸有伏波廟得名。又陶公山，晉陶侃鎮潭州，卜築於此。舊多古木森蒼，下臨深潭，曰錦石灣，乃陶公釣魚處。曉霞山，縣南七十里，衡山七十二峰之一。其形東向，日照其頂，雲霞燦然，元姜天麟築室講學於上。

自湘潭至衡山，過鑿石浦、津口、空靈岸、花石戍、晚洲，唐《杜少陵集》皆有詩，今鑿石有工部草堂。空靈岸一名空泠峽，一名空舲灘，地名見於《梁史》。土人膀其岸曰觀音巖，惜無好古者正之。

初五日辰刻，馳抵嶽廟。取諏吉齋戒，會同府縣執事官，虔誠演禮。初六日寅刻，敬謹致祭。禮成瞻仰，神像慈祥，福被蒼生，金湯鞏固。廟貌尊崇，規模宏敞。大殿以外，古柏蒼松，虯龍蟠屈，不可名狀。大門以内，豐碑無數，千古威靈，爲五嶽之大觀。時欲登高眺遠，值宿雨初晴，山嵐護石，松翠浮空，路濕道滑而止。恍若三十年前登泰山絕巔，舉頭天外，俯視寰中，仰之彌高，其信然也。

旋考《嶽志》，南嶽衡山又謂之岣嶁山，宿當翼軫，上應璣衡，故云衡山。聳拔九千餘丈，有七十二峰，巖洞、溪澗、泉石之勝，交錯其中。内有十洞、十五巖、三十八泉、二十五溪、九池、九潭、八澗、九井，三穿三漏，其最著者也。

由縣治至嶽廟三十里，從嶽廟至祝融絕頂亦三十里。祝融下歴諸峰，皆有徑路可通。七十二峰，最大者五：祝融、紫蓋、雲密、石廩、天柱，杜甫詩“祝融五峰尊”是也。《名山記》：鐡腳道人採藥衡山，夜半登祝融峰，觀日出，仰天大叫曰：“雲海盪吾心胸。”《一統志》：祝融位值離宫，乃祝融君遊息之所，道書以爲第二十四福地。巔有風穴，雨將作，陰風自穴而發。又有雷池，宋時禱雨有應，建廟池上。朱子詩：“我來萬里駕長風，絕壑層雲許盪胸。濁酒三杯豪氣發，朗吟飛下祝融峰。”《樹萱録》：諸峰皆朝祝融峰，紫蓋勢轉東去。杜詩“紫蓋獨不朝，爭長嶪相望”是也。每天景明澈，有白鶴一雙，迴翔其上，神芝靈草生焉。山形似麾，故以蓋名。天柱峰两峰端聳，其形似柱，一名雙柱，亦稱柱括。下有魏夫人石壇。名山三百六十，中有八柱，此爲第六。唐咸通間，中秋苦雨，趙知微領客登天柱峰翫月，月色如晝。西北有香岡，出香白芷。又石室，吴時有李洞巖叟者居此。石廩峰與紫蓋相接，其上方闊十丈，形如倉廩。有二户，一開一闔，閉則歲豐，開則歲儉。上有風穴、雷池。雲密峰，上有桃花源。峰西北有會仙壇、仙人石室。夜雨陰晦，有光跳躍，名曰聖燈。峰半禹碑下有石潭，流水縈之，最爲勝境。

初六日抵衡州府城，爲歷朝藩封地。山秀水清，前賢哲士多樂居於此。有孔明、桓伊、鄭向、宗炳、劉凝之、鄧郁故宅。李泌隱衡山，肅宗詔治室廬。宋張栻《訪鄴侯書堂詩》：“石壁巉巖路已荒，人言相國舊書堂。臨機自古多遺恨，妙策當年取范陽。”明尹臺《訪鄴侯故居詩》：“舊址迷黄葉，荒基隱碧岑。昔賢遺蹟在，流水暮煙深。石折懸蛇徑，雲霾伏虎林。相唐垂大業，終此遂初心。”鄴侯書院在石鼓山，趙抃故宅在府治南。抃以太子少保致仕，其子屼奉抃遍遊名山，遂卜居衡嶽。胡安國提舉湖南學事，後寓衡嶽，結廬，有終焉之計。思杜亭在府治西南，唐杜甫葬耒陽，宋郡守劉清之慨然感慕，建是亭祀甫，以黄庭堅配焉。開雲樓在府治東，唐韓愈經此。宋蘇軾謂愈能開衡山之雲，故以樓名。

過安仁。雲秋山周四十里，縣治發脈之所，煙雲黯淡如秋，常有雲屯其上，經日不散。有泉名蓮花井，四時不溢不涸。山南有石穴，瀑布長數丈。

自衡郡三百里至酃縣。

初九日，抵炎帝陵。四面崇岡峻嶺，界連茶陵桂東、江西龍泉。永寕山脈連緜深遠。入陵則有下馬橋、守陵户、天使公館。

初十日，邑令以灑掃殿宇，整潔祭品，請詹吉行禮。於十三日丁丑，會同陪祀執事各員敬謹致祭如儀。瞻望陵山風景，天生自然，雲秋拱峙，洣水環流，結構周嚴，氣象開朗，形家謂其脈絡發於粵東之南華，延袤蓋千里云。正面帝殿，左右朝房、碑亭、奉聖寺、崇德坊、飛香亭、宰牲亭、味草亭、詠豐台、鹿原洞、鹿原陂、龍頭石。洣水合雲秋水、龍潭、陵渡諸勝跡。

伏稽神農氏因宜教田，辟土種谷，以振萬民，嘗草品藥，以濟疾病。其時民俗醇樸，不忿爭而財足，無制令而民從，威厲而不殺，法省而不煩，於是南至交趾，北至幽都，東至暘谷，西至三苗，莫不從化。在位百四十年，崩於長沙之茶鄉。酃人言，每逢大祀，先期必有風雨，名灑壇雨。雖旱天烈日，其應不爽，至今土人以爲占候。陵山會産白鹿，故其地稱白鹿原，祭陵亦每設鹿俎。後居民漸密，鹿漸少，猶循例獵致之。今雖無鹿，遇國家慶典，近陵諸山必有麞麂族類出於其間，獵者遂預知當遣官致祭也，所設鹿俎即以麞麂代之。茲於初六、七、十二等日，連得透雨，農田藉以蓄水翻犁，禮耕義種，必有豐年。祭前一日，獵户獻到數麂，皆靈應也。

我朝欽定大清禮律，歷代帝王陵寢皆禁樵採芻牧，所在有司嚴護之，設守陵户四名，故陵山周二里許古木陰翳，煙雲出汲，盛夏生寒，洵數千載神靈棲託之幽宫也。以視雲陽盤鬱，空嗟少昊之堬，衡嶺崔嵬，莫覓祝融之，不大異哉！雖戴笠持火之夢，其説未免失誣，然陵山自是歸然獨著，而祀典於以罔替已。

邑中城鄉市集，繪有“酃判”出賣。所謂判官者，事蹟功德不得而知，或以終南進士鍾馗當之，謂酃與靈字音同，必用酃印方有靈應。雖近不稽之談，而能見信於遠近，可異也。

自衡州偏東，繞至酃縣，路僅三百。非踏田塍迂繞，即登山越嶺，又值陰雨，行走不易。

十五日轉至衡郡，過祁陽，登龍山，在縣城内，中峰最爲竦傑，相屬者爲小東山，有茂林修竹。祁山在縣北十五里，縣因以名，遠望如城壁，與衆山環裹。縣治首瞰湘流，尾蟠環祁諸山，四望如一，縈青繚白，與天相際。山北五里爲金華山，高數千仞，爲祁山華蓋。又北有東江，石山層巌疊嶂，稱爲奇勝。

十八日至永州府。山城雄壯，界連百粵，民猺雜處，爲三湘重鎮。附城有香零山，所産草木，當春皆有香氣，唐世上供，郡人苦之，刺史韋宙奏罷。芝山隔江，可二里許，斷壁千尋，俯眺田疇，仿佛似罨畫。山頂一洞，可坐十餘人。入數十步稍暗，復從東北出，見瀟湘合流處。九巖亭在城内，巖出池中者凡九。跨池爲橋，剙亭於上，先賢提識甚多。後又有鑑亭、詠歸亭，宋張浚寓居時所建。思賢堂，宋時建，繪周子、范純仁、范祖禹、鄒浩、張浚像，共爲一堂。

過道州，玉城山在州治東，其石嶙峋，奇峻可愛。元山在州治西半里，近爲虞山，唐刺史元結立舜廟於此。安定山在州西二十五里，俗名安心砦，濂溪出其下，壁鐫“道山”二大字。石竇出泉，即濂溪也，人呼爲聖脈泉。上爲有本亭，迤東風月亭，沿流而東爲濯纓亭。又爲周子家廟。南山在州治南，有白雲亭。唐元結詩：“出門上南山，喜逐松徑行。窮高欲極遠，始到白雲亭。”萊公樓在州治西北，宋寇準謫此，後人思之，爲建樓。蔣居山在州東南四十里，一名大尖嶺，連絡九疑蒼梧之墟，至爲險阻。又十里有白石壁山，石壁峭立，望之如屏，其色瑩白可愛。瀟山在州西北二十五里，俯臨大道，下有泉可溉田，即瀟水上源也。瀟水在州北，源出瀟山，東流入營水。水源有三：一出瀟山，東流繞宜山，亦曰宜水，從州東北宜江口入沲水。一曰小瀟水，在小西門穿城入，由瀟源坊下繞玉城山，從玉城橋入沲水。一出寧遠縣九疑山，下流俱入湘。案瀟湘雖自古竝稱，然《漢志》《水經》俱無瀟水之名，唐柳宗元《愚溪詩序》始稱“謫瀟水上”，然不詳其源流。宋代祝穆始稱“瀟水出九疑山”。今攷之，唯州北出瀟山者爲瀟水，其下流皆營水故道也。至穆所謂“出九疑山”者，乃《水經注》之泠水，北合都溪以入營者也。瀟水一支出江華，一支出永明，一支出濂溪，惟出濂溪者猶爲近之。出江華者乃以沲水爲瀟水，出永明者以掩水爲瀟水，蓋後人以營水所徑繞，謂之瀟水，而遂不知有營水矣。

二十一日抵寕遠縣。城西二里有“帝舜過化之所”石碑一通。六十里至九疑山，取諏吉。二十三日丁亥，恭祀舜陵，敬謹致祭，三處禮成，均值光天霽日，靄氣和風，靈御山祗，恍惚出没。祭前適降雨澤，編氓喜悦，山猺歡呼。未至山麓，先有各源猺長，率男女成群伏謁道旁。男猺帕其首，繫長腰鼓，吹笙舞跳爲導。女子辮髮，纏三小竹於髮爲椽，繡紅絨布覆其上如幔屋。婦人戴黑油笠，著花裙，跣其足，隨男猺後。所謂負版猺也。告祭時，猺長率男女在下，分两行，男猺笙鼓舞跳，揖讓有禮，婦女和歌爲靡曼聲，譯其語，有“蜜蜂飛來十丈高，盤王子孫在山好”句，蓋彼實槃瓠種云。餘皆頌官府撫綏，意甚佳。循格賞給花紅銀牌，慰遣散去。向化日久，無異鳳、乾、永三廳苗人，淳樸耐勞，敦尚古風。

伏惟我國家聖聖相承，超越往古，山陬海澨，久霑醲化，無不熙皞同風。蠢爾張逆，敢外天日，卒之神兵西下，掃穴擒渠。時未二年，萬里底定，爵勳茂賞，恩霈寰瀛。尊加聖母徽稱，次第舉行典禮，嶽奠海安，百靈昭格。

敬考往策，凡恭舉祀典，向遣在京卿貳文臣。茲階平以一武夫，握符南徼，乃得躬親盛典，敢不益昭誠敬，蠲潔將事，以仰副聖主奠撫嶽靈、崇禮古先哲后之意。而階平驛路所經，又皆昔人所稱瀟湘勝境，山川形势，聊絡威嚴。今以使命在身，未能探其深賾。就所踐睹，隨筆疏記，聊當紀里之鼓。

謹按九疑山盤基蒼梧之野，峰秀數郡之間，羅巖九舉，各導一溪，岫壑負岨，異嶺同勢，遊者疑焉，故曰九疑。

舜廟在舜源峰北面。大門内有古櫧二株，其大可七八人圍抱。諸石峰峭削，若冠帶鉅公，秉笏森立，旌幢拱衛，形勢尊崇。九峰之名：一曰朱明；二曰石城；三曰石樓；四曰娥皇，下有舜池，池旁春日百鳥生卵，取之則迷路；五曰舜源，最高，上多紫蘭；六曰女英，舜墓在此；七曰蕭韶，峰下白象耕種處；八曰桂林，马明生遇安期，授金液神丹處；九曰杞林，周義山開石函得經，讀之成仙。九溪之流，半歸瀟水，半入廣南。又有舜峰，在舜廟南四十里。三峰鼎立，一名三峰，不列九峰之内，其高又數倍於九峰。瀑布之水，一注粵東，一注粵西，一注寧遠，歸瀟水。時風嘉雨，浸潤下民，茫茫南土，實賴厥勳。唐道州刺史元結撰《九疑山圖記》，其形勝歷歷可據，所謂直上可二三百里者，極言其高也。大都九疑脈從粵西來，向北而奔，南一面崇嶐，連亘接天，若大屏幕，九峰悉列於前，聳特秀異，扈從舜陵，名聞於史傳，如臣以君顯也。三峰者，楚省两粵之界址也。奇勝之處，不能冗載。

二十五日轉至永州。

統自鳳凰廳，遵陸經由辰、常、長、衡、永五府，連繞寧遠、酃縣，記程三千二百里。香差事竣，舍陸登舟。

城西瀟湘二水合流。瀟之源已敘，湘源來自粵西海陽山。郡之西門額曰“瀟湘樓”。零邑治西南。龍興寺，唐柳宗元闢，下瞰大江。懷素塔，唐僧懷素嘗於此草書，有墨池、筆冢在其側。拙堂，宋零陵丞曾迪建，以周子倅是郡，嘗作《拙賦》，故名，迪叔某爲之記。

過祁陽，迎秀樓俯臨大江，亭在縣南，浯溪在東岸，唐元結建。元公因水以爲吾溪，因山以爲吾山，作屋以爲吾亭，“三吾”之稱，我所自也。制字從水從山與广，我所命也。元結有《亭銘》，見金石。故宅在浯溪，唐上元中，結罷道州，歸，愛其山水，家焉，亦名漫廊宅。

過清泉，石鼓山在城東，北瞻嶽門。外一里，烝湘合流其下，前有潭，深不可測。唐刺史齊映建合江亭於山之右麓，其後又名綠浄閣，取韓詩“綠浄不可唾”之句。元和間，士人李寬結廬，讀書其上。刺史宇文炫，於山之東題曰“東巖”，西題曰“西谿”。宋至道間，郡人李士真創書院，賜額“石鼓書院”，與睢陽、白鹿、嶽麓稱四大書院。循谿行而北，抵合江亭，昌黎題詩，爲南軒張子所書，碑立亭上。亭後有朱陵後洞，崖上有詩，唐宋以來題識甚夥，朱子題爲“一郡佳處”。大觀樓、會講堂、武侯祠、李忠節祠，竝在其上。宋范成大《合江亭記》：“一峰特立，踞两水之會，湘水自右，烝水自左，至亭下合爲一江而東。”

湘水在縣北，源出廣西海陽山，分爲二水，南爲灕，北爲湘。湘由零陵、祁陽達清泉，烝水入焉。烝水在縣西。“烝”古作“承”，《水經注》云：“出重安縣西邵陵界，至湘東，臨烝縣，北注於湘，謂之烝。”《郡國志》云：“西府烝水，水气如烝，故名臨烝。”

衡、長之間，有山皆秀，無水不清。時當仲春，桃李杏茶，花光四照，遠近入畫，勝於蘭谿，如在山陰道上。人民殷富，俗尚韶歌，家嫺理義而化易孚，地足漁樵而人樂業，堂堂乎大都會也。統轄九郡，幅員遼闊。控百粵三湘，扼九疑五嶺。南眺衡嶽、苍梧，鎖鑰门户，北望洞庭，襟带咽吭，風景較厚於他處。

三月初三日，自省轉棹，渡洞庭，過常德，事後回署。

是役也，往返两月，馳驅水陸五千餘里。全楚山川，藉以遍睹。雖所記大略不及十之一二，每經名勝，即整襟肅慮，頂感天恩高厚，惟有益矢慎勤，圖報萬一耳。

伏思人生遭際，有夢想所不到；山水之緣，亦有不期而遇者。前在江蘇，供職戎行，三十四年，於河防、海巡之間，或因公務，或值便道，得登泰山、黄山、雲臺、虎邱、靈巖、金焦、北固、棲霞、牛首、采石、洪澤、太湖諸名蹟。甲申歲，陞任來楚，由長江溯流，經當塗、烈山、彭澤、大小姑山，過武昌，登黄鶴樓，道岳州，登岳陽樓。識見淺陋，自以爲山水之盛，盡於是矣。不知衡、永一隅，且有勝於此者。憶來楚時，水行四千餘里，經涉長江大湖之風濤，辰沅灘河之艱險，至今悚怍不釋。鎮筸有控制苗彝之責，操防彈壓，在在緊要，整頓不易。今日之兢畏，猶之舟次也。

署中舊有斗室，頗似船形，坍圮修葺，焕然一新，因額曰“斯安”。航聯曰：“敢詡涉川能作楫，但期素位若乘航”，用自勉勵，以副紀勝，而益思盡職云爾。

陳階平謹識。

（责任编校：张京华）

收稿日期：2017－10－07

作者简介：唐司妮（1996－），女，湖南张家界人，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2015级学生。